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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ul de Sac (9)

身为一个女人，她不一定只有一种选择。

但 Ali 其实是生长在一个同性恋可以自由谈恋爱甚至合法结婚的国家。

她当然明白，身为一个女人，她不一定只有一种选择。她知道自己是一个也可以喜欢女人的女人。虽然她没有过类似相关经验。

这事得从她开始当模特儿那时说起。

那年她14岁，持着近168公分的身高，再加上不错的外形，于是被一家模特儿经纪公司看中，签下当未来的储备模特儿。她当时不喜欢念书、不喜欢上学，于是当经纪人找上门的时候，她深深地被 T 台的世界吸引着。很快地，就说服父母让她签约—— 不管他们告诉她，这是一件很艰难的职业。纵使‘模特儿’ 这三个字听起来有多么地吸引人。

她本来还一直觉得自己很不错的，直到进入了公司，才明白这世界上和她差不多一样的人群，还是很多的。一开始她就被很多大她几岁的前辈们告诫，不要去惹那个年长她一年，叫做‘Mia’ 的模特儿—— 她是未来之星，公司重点栽培的对象，她妈妈很凶，她会咬人……等等。

也是过了几天后，她终于看见这个叫做 ‘Mia’ 的模特儿。她看起来没大她多少岁，但是她个子很高，典型的名模骨架—— Ali当时年纪小，当然不知道什么是天生的骨架，那些都是前辈告诉她的—— 冷若冰霜的样子，不带笑容，也不和别人说话。

虽然她们是一起被安排接受训练的，但更多的时候，Mia 一个人坐在房里的一角，只是沉默地看着她们这一班新晋的模特儿，不会主动做出眼神交流。

Mia 身边总有一位典雅高贵的女士在旁。听说是她的母亲。听说 Mia 的母亲在年轻时也是一名超级名模。想当然的，女承母业，Mia 未来也将是一名超级名模。

她们没有机会交谈。只是知道对方的名字而已。大部分的时间，Ali 只会沉默地看着那一位总是坐在角落一旁，看起来很寂寞、很孤独的未来之星。

训练不是好玩的。她记得当时的模特儿接受的，都是非人的训练。她不太记得那些日子了。只记得大部分的时间里，她都是在饿肚子的。当时候她很担心会饿死，会长不高。长不到特定身高她基本上可以和模特生涯说再见了。

直到某次，她因为过度饥饿，干脆躲在休息室的洗手间里，逃避训练—— 那是她和Mia 第一次交集。

Mia 是第一个找到她的人。她饿得只能蜷缩在一个角落了。Ali 记得她害怕得在发抖。她害怕被处罚，害怕被处罚之际，还要继续饿肚子。

Mia 在她面前蹲了下来。 “Hey, 你在这里。大家都在找你。 ”她的声音很温柔，充满温度，和她看似冷漠的表情，一点都不符合。

“我、我…… 不要告诉她们我在这里。” 她记得她的声音有多弱。 “Please.”

她记得Mia 把手放在她的额头。她记得她手心的温度。 “你在发抖，还出冷汗。是不是肚子饿了？” 她的声音好温柔。

她害羞地点头。她真的觉得很饿。她还在发育期。

“你想当 T 台模特儿，挨饿本来就是基本训练。” 她面无表情地说。Ali 当时想说自己是肯定会被斥责一顿的。但 Mia 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条类似巧克力棒的食物。 “但是你还太小了，你需要食物才能长身体。我妈总说这些人太过火位了，根本不懂得怎么训练你们。吃不饱又怎么把衣服的美展示出来呢对不对？” 她说着很成熟的话—— Alison 当时一句都听不明白的话。

“In conclusion, you need food to grow. ” Mia 直接打开袋子把食物放到她嘴边。 “我不会告诉别人的。这个是蛋白质棒。不会长胖，会让你长高。快吃吧。”

她无法拒绝食物。于是马上打开嘴巴吃了起来。 “你是因为这个才长那么高的吗？” 她们说Mia 在 14 岁的时候就有 173公分的身高了。

她露出难见的笑容。“不是。我本来就那么高的。”

什么叫做本来就那么高的？ Alison 一脸迷惑地看着她。

“我是混血儿，有四分之一俄罗斯人的血统，我本来就会长那么高的。” 她说得就如同太阳会从东边升起来一样，她长得高，本来就是一件很自然的事。

她似懂非懂地点头。难怪她看起来一点和她们不太一样。

她很快地就把蛋白质棒吃完了。 Mia 倒了杯水给她，坐在她的身边。“喝水。” 

她乖乖地喝水，觉得蛋白质在她身体内开始工作。她觉得满足，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小的分量，可以给她那么大的饱足感。

Mia 先她一步看穿她的疑惑。 “以后选对食物，就不会饿肚子了。如果她们不让你吃肉，就选蛋白和有豆子的蔬菜来吃。多喝水皮肤才会好，多吃蔬菜就会饱腹。吃对了就会长高又长身体。记起来了吗？” 她只不过大她一岁，说起话来口吻却和她邻居家20几岁的姐姐一样。

她记得她只是不停地在点头。

“别告诉别人我和你说过话。” 她临走前还特别交待。

Alison 没有和别人说过这件事。她只记得从此之后，她再也没有饿肚子的记忆了。

 

她记得在公司里，十几个女孩为了一个广告争破头的事。

那是她们的第一个广告，对方只要两个模特儿，一个位置当然已经被Mia 拿去了—— 她是明日之星，记得吗？

但她还是当选了。就连她自己都很不了解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。

她不记得甄选的时候有特别好的表现，也不觉得自己身材、外貌比她们特出多少。

直到经纪人告诉她：“你应该感谢 Mia. 她为你说了不少好话。” 

她第一个反应是很生气的，Mia 以为她是谁？可以几句话就让其他人的努力都付诸流水吗？当然，她不是什么圣女，她年纪轻，后来那些因为可以拍摄广告的喜悦，还是超越了她为别人抱不平的情绪。

“谢谢。” 在化妆间的时候，她趁着没人走过去向她道谢。

Mia 先是一脸彷徨，然后才搞清楚她究竟指的是哪件事。“我不太确定是不是因为我的关系你猜中选的。我只是说了你的眼睛是蓝色的，这事而已。”

什么？这有什么关联？

“然后？” Alison 觉得和她交谈是一件很困难的事。很明显地，Mia 总是说些她听不明白的话。

Mia 像是明白到了自己没表达清楚，但是看起来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。于是她牵着 Alison 走到了全身镜前。她的手心很热。她握着她的肩膀，让她站在前面，自己则站在她的身后。

她记得 Mia 靠得她很近，身体几乎贴着她的背后。她低着头，看着镜子的自己，说：“你看看我们。你看见什么？” 她问。

Alison 只是傻傻地回答：“你比我高。”

然后 Mia 发出了神经质的笑声，但她很快地就收敛好自己的情绪。 “对。没错。还有呢？” 她的眼里还有着笑意。墨绿色的眼珠子在灯光下，绿得像一池潭水。

“你的眼睛是绿色的。”

她点头，嘴巴靠她的耳朵，靠得更近。 “这不是很明显了吗？”

Alison 只记得自己心跳得很快。她只是看着镜子里的 Mia, 并没有接话。她当然还是不明白的，究竟有什么是那么明显的。

Mia 看起来很冷酷，但她原来是个很有耐性的人。 她记得她的眼神变得很温柔。“你不觉得我们的长相很相配吗？我的发色是深褐色，你的是金色。你的眼睛是蓝色的，我的是绿色的。在昏暗的灯光下，你的会变成绿色，我的会变成深蓝色。虽然有这些不同的地方，但你和我长得却挺相似的。你看我们的鼻子、眼睛的形状，唇形…… ”她记得当时 Mia 直接就把脸贴在她的脸侧，让她看得更清楚。“对了，我们都有兔子牙！” 她像是发现新大陆的样子。“所以他们选你，因为你长得和我一样好看。”最后顺便称赞了自己一番。

后来的好多年，Alison 都还会梦见她当时笑起来的样子。

“我都快等不及想看你长大后的样子了。” 那句话听起来就像个约定—— 一个一起长大的约定。然而其实那是Mia 和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。在那广告之后，她们就各奔东西，从此人生各有际遇，再也没有交集。

直到15年后，她接到Mia 的电话—— 她没有思考就答应了见面。她真的没办法告诉自己不去。她说过想看她长大后的样子不是吗？

好多事情都变了，她们都长大了。当时的Mia已经身形走样，深褐色的头发也染成了黑色，但她仍然记得那一对墨绿色的眸子，就和小时候一样，让人觉得温暖。

后来终于有一次，就在Mia 和平时一样，来看她排练的时候—— 她趁着休息的时候，坐在她身边，静静地陪着她画图—— 她终于鼓起勇气问她是否还记得这件事。“你记得以前……” 她表面装作平静，但只有她知道自己有多紧张。

当时的 Mia 差不多已经恢复到产前的体重，虽然比不上巅峰期，但是穿起牛仔裤和外套，还是可以看得出来她天生就是个衣架子。她换了个清爽的发型，挑染了部分的头发，看起来竟然很帅气。她当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，低头回想这一件事。终于，她露出了微笑，和那一对她也有的兔子牙。“我记得了。”她把视线都放在Alison 的身上，似乎在对比她现在和14岁那年的样子。“你长得很好、很漂亮，Ali. 和我小时候想像的没什么差别。”

她觉得很开心。她相信自己脸红了。“能当模特儿要嘛漂亮、要嘛有个性。大家都有自己的特别之处。”她谦虚地接话。

“确实。” Mia 只是点头。

Alison 没料到她竟然这么说，难免有点失望。

“But, ”Mia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迟疑。下一秒，她看见自己的手被 Mia 握在手里。Mia 没有和她对视，只是轻轻地捉住她的手。“they're not as beautiful as you.”

Mia 并没有放开她的意思。因为在她说完那句话之后，就继续画图，用她剩下的那一只手。

于是那一个手心的温度，让那种小时候每次只要一想起Mia 就觉得很温热的感觉，又一次回到了她的胸腔。

终于她意识到，她也许是个能够也喜欢女人的女人，但她只能对某个特定的人有这样的感觉。

(TBC)

谢谢。